第37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在六、七月推出〈翻尋味〉節目，我補看了《三峽啊》、《美好2013》和楊德昌《麻將》三片。初時我以為獲得2013年香港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獎的王利波作品《三峽啊》，在內地屬於禁片。我想錯了。影片是從五集陽光衛視拍攝的電視片《三峽江湖》剪輯而成。該片集有播出過，儘管包含反對的內容。三峽這個人類大工程，反對聲音一直不絕，而書籍和錄像材料都有流傳，不難取得。

108分鐘的《三峽啊》資料豐富，正反意見都表達出來，值得全民觀看，繼而討論。三峽已建成，現在才看爭論，當然於事無補，然而這部紀錄片確值得推薦。這部影片清楚告訴大家知道，三峽怎樣得以建成，通過的過程怎麼樣，當時那些人讚成動工，而那些人反對。這些都是歷史，而影響世界的重要歷史便要紀錄和要記住。這部紀錄片不提科學數據，也不涉及環保範疇，而從一般人都易理解和關注的角度入手。王利波拍這部紀錄片給中國大眾看，三峽高層次的領域，例如三峽對世界的影響，他完全不提。

現在建成後，王利波追尋那些人從中得益，而那些人受害。他拍的是小國民的三峽，而非世界的中國三峽。上網看一下資料，知道影片曾在北京草場地當代藝術與設計中心草吧公社，舉行過放映交流會。該片或許有限度放映，但在地下渠道，相信流通活躍。此外，在網上看到的資料，反對三峽工程的意見都不難看到，當然大多是外行話，但畢竟反映社會趨向包容。

今時今日，憤青言論自由可不少，他們的不滿大可留存在網絡裡。王利波製作《三峽啊》訪問了李銳（中國科學院水利專家、淅江省水利廳總工程師）、茅于軾（經濟學家）和戴晴（寫作人）三位，與其說收錄他們的反對意見，不如說是描寫三位勇敢發言的人的風骨，向他們致敬。導演王利波過去還拍攝過《掩埋》，揭露唐山大地震24萬人喪生實屬人禍。他乃活躍紀錄片作者，相信他現時仍在好好工作和生活，未聞他被請去喝咖啡。

《美好2013》是香港國際電影節第三回監製的四部短片集，由優酷出品，今次邀請四位導演分別是日本黑澤清、台灣吳念真、內地呂樂、香港張婉婷。他們都拍了四地都少出現過的畫面，實現了拍攝短片的意義。日本黑澤清拍了大發展公司小小的女職員，把總裁打到落花流水。她那種打，不是普通的拳打腳踢，而是運用自由博擊的招式，殺傷力很大，打得很專業。小小女職員痛打總裁，成為「美好2013」一件事，也反映日本社會當前情況。

台灣吳念真的短片講四口家庭，60多歲的外省籍丈夫有感而發，要過新生活，妻子和20多歲兒子懷疑他有外遇，把他趕出家門。後來，妻子卻後悔。這部短片直接正視台灣外省人與本省人通婚，細看這個現象有必要和有意義。吳念真舉的例子是誤會和爭吵難免，然而最後夫妻兩人仍然相處下去，像沒有事情發生過。

呂樂的短片由頭到尾都是剪影，是古裝劇，畫工精致，拍成20來分鐘電影適合，再長便有點悶，畢竟剪影比較單調。他講的古裝故事，場面很大，如果由真人來演出，會是大製作，今回拍成剪影電影，亦算適合。故事講一個寓言/道理，劇中太子下決定時豫豫疑疑，不配做國王，而沒能力當國王的太子，便如廢人，被法師劈死不足惜。

羅啟銳編劇、張婉婷導演講新移民單親家庭，母親工作，不能照顧兒女，一次幾歲兒子走失，女兒與母親在熱鬧街道上奔波去找他。故事有點老套，惟羅啟銳編劇構思了細節，兒子喜歡放手指在燈前，在牆上造像，而張婉婷導演也拍攝認真，母親所處的生日舞會，挑選的眾男士和樂手臉孔都有味道。此外，母女找子所經過的街景，亦有迷幻感覺。

楊德昌《麻將》故事情節新鮮有趣，法國少女來台北欲投靠英國男朋友，怎知他在台北也在混、無所事事。這位無知少女遇上四個小混混，像遇上救生圈。劇中角色四人幫有趣，紅魚（唐從聖飾演）從當老千的父親學到一些作惡本領，相信世上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，只在做別人要他做的事。他便憑這信念常出鬼主意，策劃各個作惡勾當，包括把法國少女帶入火坑。

綽號香港的是個泡妞高手，由張震飾演；而牙膏是個光頭，可冒充小活佛，騙人獲利。綸綸（柯宇綸飾演）則懂英語，慣於追隨別人。他們四人互相依賴，其中一個交了女朋友，會讓其他三人分享。這四個年青人像打麻將的搭子，成為不能缺少其中一個的四人幫。紅魚父親（張國柱飾演）欠債累累，躲藏起來，紅魚希望他振作，再戰江湖。唐從聖演繹生動，而張國柱表現窩囊，影片這段父子情，描畫得不落俗套，精采到肉。

紅魚偶遇上父親舊友邱董和騙父親錢的情婦安琪兒（吳家麗飾滿），決定報復。但怎知報復並不成功，而另一邊廂，紅魚父親卻擁著情人而雙雙自殺。紅魚在失神狀態中，還殺了邱董。四人幫不能繼續下去，而結尾時綸綸遇回法國少女，兩人擁抱，為這部冷酷電影付與溫暖結局。

《麻將》製作沒有仔細雕鑿，拍來有點隨意，大概楊德昌當時已無資金，所以該片有多個場面拍得粗糙，不過，整體來說，影片仍然可觀，除了成為他作品中最入俗眼的一部，還表現出編導一向關懷社會的熱火。此片描畫了台北社會一些眾生相，言之有物，提到台北捷運系統工程超支卻未能運行，為1996年代台北社會情況作個註腳，還借劇中那個英國人角色，向外地朋友形容台北，說它滿街金錢，他要告訴以後的人說，台北曾是這樣的城市。這部電影確與別不同，不枉他的粉絲熱心來捧場。在七月一日晚上九時於藝術中心看《麻將》，照例有歐洲觀眾，他們講各種歐洲語言。研究楊德昌電影的朋友，仍然在努力。最後一提，《麻將》在網上可以看到，至於其他兩部相信也可在網上找到。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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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發表於各大報刊雜誌的文字，現經由作者整理重刊，公開閱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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